“你在想些什么？”加拉哈德看着桂妮维亚问。
这位小公主总是这样，喜欢一个人望着湖面发呆，加拉哈德不知道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，又或者说公主是一个有心事的孩子，她心里装着很多很多的事，但却没法和人说。桂妮维亚分明比加拉哈德还要小，但却显得异常成熟。
“呐，加拉哈德。”桂妮维亚低垂着眼睛，低声说，“如果我变成了一个坏人，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？”
“坏人？”加拉哈德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来，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，因为桂妮维亚不可能是坏人呀，她那么温柔又那么可爱，怎么可能是坏人呢？
“如果我变成了坏人，你会怎么做？”桂妮维亚继续问，她像是很想知道加拉哈德的回答，“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在我身边吗？”
“当然了。”加拉哈德笑着回答，“我可是发过誓的哦，会守护你一辈子，不管你是好人或者坏人。”
他回答得那么干脆利落，像是根本没有经过思考。
“不对哦。”桂妮维亚忽然用手中书敲打加拉哈德的脑袋。
“不对吗？”加拉哈德捂着脑袋，心里诧异对方的反映。
“如果我成为了坏人，那么就由你来将我杀死。”桂妮维亚缓缓地站起身来，她的目光始终停在湖与天的交界处，加拉哈德觉得她的语气有些说不出的悲伤。
“为什么？”加拉哈德不解，他那么努力的训练是为了更好地守护桂妮维亚，而不是杀死她，他根本就做不出这种事。
“只是打个比方呀笨蛋。”桂妮维亚再次敲了敲加拉哈德的脑袋，这一次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。
“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，我希望你这么做。”桂妮维亚忽然不笑了，“在我还没有成为怪物之前。”
加拉哈德睁开了眼睛，这里是王宫外大森林里的妖精之湖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每天都会来的地方。
他坐在湖边睡着了，旅途的劳累，失去一只手臂的伤痛，让他沉沉地睡去了，等醒来的时候，已经是黄昏，半个太阳在地平线的下面，天空是暗淡的黄色。
“醒了？”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。
“嗯。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，转过头去看那个女孩，像是并没有因为女孩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惊讶。
“真是狼狈啊。”女孩盯着加拉哈德断掉的手臂，“骑士失去了握剑的手，就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。”
“我知道的。”加拉哈德苦笑，“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守护您了。”
“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？”桂妮维亚将目光从加拉哈德身上移开，夕阳下她的眼眸极深极静，像是深邃的幽潭。
“真正赐予我红柄剑的人，并不是湖之仙女，而是您对吧？”加拉哈德低声说。
“是的。”桂妮维亚点头，“你是怎么察觉到的？”
“一开始并没有多想，但当我得知红柄剑的诅咒后，很多细节就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了。”加拉哈德说，“一切都发生得都太顺理成章了，你询问我的愿望，然后湖之仙女就将红柄剑送给了我，可那天湖之仙女对我的态度并不友好，仔细想想她没理由会赐予我这样的宝物。”
“红柄剑是老师的藏品，它是由王者之剑的废料铸成的，所以能够削铁如泥，无坚不摧。”桂妮维亚说。
“老师？”加拉哈德忽然想起多年前，桂妮维亚曾经有意无意地提起过这位老师。
“大法师梅林，人们都这样称呼他。”桂妮维亚说，“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，是他教会了我炼金术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加拉哈德低声问，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，“为什么您要给我红柄剑？那是吃人的东西啊！”
巴林成为那样的杀戮机器只是意外，如果他没有因为贪念偷走红柄剑的话，那么此刻因为诅咒失去理智的人应该是加拉哈德。
“亚瑟王注定会因为贪念去寻找圣杯，所以我必须找一个绝对强大的人将那些企图染指圣杯的人杀死，他们的生命会成为圣杯的养料。”桂妮维亚说，“我选择的人是你，因为你很特殊，血统低贱的你却拥有王的资质，你这样的人被世纪祝福，注定会无与伦比强大。”
“所以从一开始......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我对吗？”加拉哈德低声说，这句话他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，他甚至一度决定不将这句话说出口来，可是如今他还是说出来了，因为桂妮维亚的回答对他来说太重要了，他没办法选择逃避。
很多时候，有许多事是不能逃的，就算明知道做了会后悔，但却怎么也不能逃避，因为你逃了，会承受比悔恨更加煎熬的折磨。
他想起了他们相遇的那天，也是在这样昏黄色的天空下，这个女孩转过头来看他，白金色的长头发像是瀑布垂下，夕阳在上面留下淡淡的，纱一般的余晖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加拉哈德，你看书么？”
“你怎么扭扭捏捏的，一点也不像男孩子。”
“我没有想守护的东西。”
“那么你就守护我好了，你来做我的骑士。”
他不愿意去相信这些话都是谎言，更愿意去承认自己如今的人生只是一个骗局，这些在他看来如此美好的记忆，但如今却像是在嘲讽他的愚蠢，他所坚信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破碎，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，剩下的，大概只有慌张与绝望。
“你说的很对，我从一开始就在利用你。”桂妮维亚低声说，“不然我不会和一个奴仆孩子说话，更不会让他成为我的专属骑士，我这样做了，只是因为我的老师说你有利用的价值，我需要一个能为我付出一切的人。”
“是这样啊。”加拉哈德低着头说话，他的语气那么平静，带着一丝疲惫，像是说出这几个字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“还有什么要问的吗？”桂妮维亚见他不再说话。
“圣杯，到底是什么？”
“圣杯么？”桂妮维亚的嘴角微微勾起，“圣杯就是我啊，我就是圣杯。”
加拉哈德愣住了。
“是不是很讽刺？”桂妮维亚微笑，“亚瑟王苦苦追寻的圣杯其实就在他身边，那是他的王后。”
“为什么......会这样？”加拉哈德不解。
“所谓圣杯，其实指的就是不老不死，拥有神的力量的人。”桂妮维亚低声说，“它是炼金术的顶峰，由无生有，永生不灭，永不枯竭，一些人也称它为贤者之石。”
“不老不死么？”加拉哈德想起确实有喝下杯中之血便能得到永生的传说。
“不，我并非真正的不老不死，我还并不完整。”桂妮维亚说，“我拥有老师所有的炼金知识，但却没办法做到他像他那样真正的永恒，我的身体还在生长，这就是证明。”
“也就是说真正的圣杯其实是你的老师，而你并不是。”加拉哈德想了想说。
“是的，现在的我还只是半成品。”桂妮维亚转过头来看向他，“但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可以让我变得完整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是你，加拉哈德。”沉默了一会儿，桂妮维亚低声说。
“我？”
“你是被这个世纪祝福眷顾的人，你的灵魂无与伦比的纯净且又无与伦比的强大，是至高的补品，它能够让我得到完整。”
“灵魂么？”加拉哈德低声说，“你要的，其实是我的命。”
“是的。”桂妮维亚的脸上像是结了冰般的冷漠，这是加拉哈德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，“在我原本的计划里，持有红柄剑并发狂的你，会杀掉所有前来寻找圣杯的人，最终自己将自己杀死，红柄剑会吸收你的灵魂，作为我的养料，你的死会让我成为真正的圣杯。”
“可是老爹却偷走了红柄剑，他本不该死的，珍妮也是。”加拉哈德的语气有些悲伤。
这次，桂妮维亚沉默了。
“不老不死真的有那么好么？”加拉哈德忽然问。
“那是我毕生追求的东西，就像你们骑士，总有一个成为顶峰的梦想，我也一样，而炼金术的顶峰就是圣杯，所以我要成为圣杯，怎样都要。”桂妮维亚说。
“那可能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吧。”加拉哈德笑了笑，“但我的梦想只是能够守在你身边。”
“笨蛋。”桂妮维亚小声说，之前脸上的冷漠此刻却荡然无存。
“是啊，确实很笨，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，就连生存下去的意义也是。”加拉哈德苦笑，“所以这里笨一点也没事。”
他雷霆般拔出腰间的红柄剑，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入自己的身体，他缓缓地倒下，血在他的世界里蔓延。
“笨蛋。”他再次听到桂妮维亚这样说道。
“我猜到你会这样做的，你这个人就像白纸一样，心事全部写在脸上。”他忽然感受到一双手在抚摸他的脸颊，将他拥入怀里，那个拥抱他的女孩叹气，“为什么不杀了我？杀了我你可以活下去，逃脱这一切的诅咒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。”
“我没办法将剑指向您。”他笑了笑，红柄剑在疯狂地吸收他的生命，加拉哈德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，“您就是我唯一的幸福啊。”
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，加拉哈德，也是唯一的朋友。”桂妮维亚轻声说，“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够忍受我的那些任性，只有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那么寒冷。”
“我的荣幸......陛下。”他艰难地吐字，有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，那不是他泪水，这些泪水属于那个女孩，然而他已经没法看清女孩的脸了，“谢谢你，桂妮维亚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呼唤这个女孩的名字。
谢谢你，为我流泪。
“对不起。”桂妮维亚轻声说。
但她怀里的那个人却停止了呼吸，最后的这句话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。
“笨蛋，别人给你的糖你要好好吃掉才行啊。”桂妮维亚低声说，她从加拉哈德的手心里取下了那块融化得不成形状的糖果，加拉哈德临死前一直握着它，到死都没有放手。
原来可以这么珍惜一个人给你的东西，哪怕它只是一块糖果。
平静的湖面忽然荡起了点点涟漪，那何止是涟漪，那是成千上万的浪潮在翻滚，那是数以千计的风刃在空中肆掠，狂风将天上的云击散，火烧般的云彩在一瞬间里灰飞烟灭，天空在这一刻变成为血一般的眼色。
“加拉哈德，我要让这世间所有人都歌颂你的事迹，你会是找到圣杯的英雄，然后随着圣杯归于天上。”桂妮维亚站起身来，她周身的空气开始崩溃，如果有人在附近的话，他就会听到成千上万的巨钟在轰鸣，那是魔力浪潮，又像是这个世界的规则。
天空忽然被光照亮，那光芒像是神降福泽于世间，穿着银色甲胄的年轻人静静地躺在光芒里，正如女孩所说的那样，他的身体归于天上，在空中化作无数的光点散落。
“神啊！”卡梅洛特，一位普通的商人看到了天空之上的景象，跪在地上，虔诚地向神祈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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